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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父是康
《今古传奇.武侠版》 2011002期>
本文总字数:4073字
山间的浓绿还未褪去,却已是七月流火的天气,尤其是穿梭在嘉兴城外的山道上,更是多了几分凉意。
一抹影子的主人停在了山腰间。此人三十左右,黑发披肩,是那种一人人群中就再难找到的人,全身唯一比较醒目的地方就是他的左耳少了半只。他的眼睛暗淡无光,满是漫长的山路所带来的疲倦。
略一停留,似是找到些什么,他身形一闪,忽地消失在山道旁,再次出现时,却是到了林子深处的一间屋舍外。
“杨康何在?”他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。不多时,一位老人就颠颠儿地跑了出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稚气十足的童子,两人手忙脚乱的,看上去颇为滑稽。
陌生人盯着老人看了半晌,不知想了些什么,终于沉声问道:“你,就是杨康?”老人没作声,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“你当真是杨铁心之子,杨康?”陌生人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满意,语气加重了几分。老人撇撇嘴,终于不耐道:“正是老夫,只是这名字已多年不用了。”陌生人闻声,突然对着老人就地而跪,声音平稳道:“父亲在上,受不孝子杨天行一拜……”
老人一笑,同时却摇着如枯枝般的手道:“不认,不认!你又不会我杨家枪法,哪是我儿子?看你来一次不容易,山里山外的,松儿,去拿几个现蒸的馒头给你叔叔,送他下山去吧。”他这一句话说得极快,而且毫无回转的余地。
杨天行缓缓站了起来,脸色竟是冷了下来,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:“不管你认我与否,我已认父。杨康,当年在嘉兴城,你凌辱我母亲,又杀她一家,可曾想过,留下了我这一祸根?若不是她……她临终前将真相告知与我,我又怎么知道我的生父竟是你这奸贼!今日将你诛杀在此,才是我的真正目的,你若想送我下山,先将人头交出来吧!”若是先前的话还有一丝感情,此时的杨天行,却是冷得掉渣,不留一丝隋面了。
老人默然听着杨天行的话,笑意渐渐散去,眼神略显呆滞,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,看上去有几分痛苦,一时与先前判若两人。
杨天行冷冷地看着他:“想不起来了吗?当然,你害的人还少吗!”
老人突然回过神来,脸上又现出了古怪的笑容:“原来如此啊,奇哉!怪哉!新认了爹便立即大义灭亲。听你这么说,你是为了报仇而来?”他略一停顿,“可是老夫也不想死。这样好不好,我们比斗三场,你若是赢了老夫一场,这人头我任你取去。”老人语气平淡,“这第一场我都想好了,江湖中人,武技为先。我们就在武技上一决生死吧!”
杨天行心中冷笑,听这话头,他第二场、第三场似是还未想好,转念一想,既是一决生死,也就没那么繁琐了,当下点头称是。
不料他略一走神,老人就抓起那进屋拿馒头的童子,微微一笑,向他推了过来。杨天行剑方出鞘,却见那童子满脸惊慌,眼泪汪汪地向自己撞来,手里还紧握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,心下一软,极力错开剑势,伸手欲挡,一杆长枪突然从那童子腋下透出,枪尖刚好点在了他的颈间,一时间胜负立分。
谁也不曾想,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。
“卑鄙!你……”“你什么呀?我本就卑鄙,只可惜我的卑鄙可以达到目的,你的仁义却达不到。与其满是仁义地被杀掉,不如卑鄙地杀掉别人。”老人无视杨天行的满面通红,笑呵呵地从童子身后转了出来。
杨天行一时语塞,竞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反驳这老人。
老人沉思一会儿,猛地将长枪刺进了杨天行肩中!不顾他脸色变得惨白,道:“输了,自然要有惩罚。你要么滚下山去,要么留下养伤,养好伤后我们再行比斗,不过机会只有一次。天色不早,有事找他,老夫睡觉去也。”老人打个哈欠,指了指逐渐恢复正常的童子,缓步走回了屋子。
山间的寒气极不利于养伤,是以杨天行疗养了近月余,肩上的伤口才有了一丝好转,而他击杀杨康的心,倒随着山中的日升日落淡去了不少。
这一月里老人似是蒸发在了山中,不见了踪迹,但杨天行有伤未愈,也不想冒险下山。
这日,老人从外归来,看上去精神却很是疲惫,想是得了风寒,只是还整日里坐在院外想他的心事。 松儿生得俊俏,面色粉嫩如同女孩子一般,眼睛明亮如星,整日里笑嘻嘻的,似乎没有半分烦心的事,杨天行淡淡地看着松儿,眼睛忽地一亮,很快便恢复了原样:“松儿,同我去见你爷爷。”
老人与杨天行又一次站在了一起,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路,面上多了几分无奈之色: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“自然。”“回去吧,你赢不了。”老人若有所思地缓道。
杨天行眉毛一挑:“狂傲至极!”话音未落,他的手突然闪电般地探出,向一旁的松儿抓去。上一次杨天行不忍松儿受伤,尚未交手就已落败,这次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!有松儿在手,自是多了一张护身肉盾,以他的武功,要想冲过老人的防线简直易如反掌!
然而……杨天行面上的微笑还未绽开,就难过地发现,这势在必得的一抓竟然落空了!他甚至都没有惊愕的时间,一道庞大的力量竟是顺着他的手臂压了过来,速度快到他都来不及缩手。
一声闷响,然后是剧痛,再然后,杨天行终于意识到,这只胳膊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“分筋错骨手!”杨天行惊讶地看着天真无邪的松儿,嘴中满是苦涩的味道,脸色瞬间暗了下来,“不想,你竟这般厉害……”
老人默默地看着杨天行,叹了口气:“你输了。”老人的目光移向了远方,淡淡道,“一个人如果不懂得隐藏,不懂得示人以弱,让自己像透明人一般,是很危险的,你怨我阴险狡诈,可曾想过,我若不是如此,又岂能活到今天?老实说,你让我想起了大哥郭靖,只是你没他的运气好罢了
松儿乖巧地将杨天行的胳膊接上,眼睛大大的似乎还在好奇他为何不喊痛。老人摇着头:“如果还有胃口,晚上到屋里吃饭吧。”
夜里的山更是寂静,清冷的风打在小屋外的人身上,微微一颤,又飘然散去了。杨天行感觉着手中慢慢流逝的风,面带一丝苦笑,看着那小屋,他的心中泛起了复杂的情感,拍拍农袍,终于走了过去。
屋中的温度自是高了许多,餐桌上的菜肴也十分丰富,杯中隐约还能闻到酒香,杨天行略显惊讶,他实在想不通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巾,这饭菜从何而来,坐下后反而有些不自在。
“一月来老夫日夜操劳,就是为了准备这一桌东西。快过来,咱们喝两盅!”老人一边为杨天行解疑答惑,一边笑呵呵地倒酒,就连拿杯子的手都有些抖动,“来,先喝两口!”看着老人喜滋滋的样子,杨天行这才明白老人一月来为何不在家中,再想到他回来时疲惫的样子,心中略微感动,当下举杯对老人一敬,一饮而尽。
酒一下肚,老人面露得意,大有鱼已上钩之意,杨天行自知不对,方欲起身,顿觉腹中绞痛,饶是他心志坚韧,也痛得弯下腰去!
“酒里有毒!”杨天行冷喝一声,再道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当然有毒啦!”老人得意得险些跳了起来,“不要看我,解药没有。许你杀我,不许我毒你吗?”看了看还在颤抖的杨天行,他又哈哈笑道,“你还有一个b寸辰可活,这菜扔了可惜,你不吃,我可收下去了。”
杨天行怒火中烧,咬着牙挺起腰采,冷然道:“谁……说……我不吃?”
“哦?你不怕菜中也有毒吗?”老人又笑道,“这里面可有穿肠剧毒,吃了,兴许这一个时辰你未必能活!”杨天行闻言一顿,紧接着伸出竹筷,夹起菜来。他只觉得饭菜确实可口,又知自己必死,自是风卷残云,一桌饭菜竟是被他吃得干干净净! 屋里一时沉寂了下来,老人静静地看着杨天行,缓缓吐出了三字:“你赢了。”一时问,不大的房间中,泛出了几分肃然的味道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我还未死?”“我说过,没有解药!但解药,”老人敲了敲盏盘,“就在这里面。”
“不是毒药吗?”杨天行冷笑。“这里的十二道菜里都有一种奇毒,然而这十二种奇毒结合起来,却也是你腹中剧毒的唯一解药,你若不是胃口好,这时老夫就该挖坟埋尸了!”老人看着张口欲言却又只字不出的杨天行,面庞突然凝重了起来,此刻,杨天行终于也隐约感到了老人身上的一丝特殊的感情,心中莫明地一阵紊乱。
“世人怎么看我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老人苦笑几声,缓缓道,“当年在嘉兴城,我年少轻狂,做了对不起你母亲一家之事,那是我第一次杀那么多人,可是当时我却只觉得痛快……”老人越发显得痛苦了。
“爷爷真的很在乎那件事。他每月都到山里拜祭你的家人,前些天他不在,就是到那垦去了,他还叮嘱我记得给你的伤口换药呢!”缩在墙角的松儿突然插嘴道,小嘴鼓鼓的,很是着急,
“松儿,”老人打断道,“我在江湖一生,却落得一片骂名,看着大哥郭靖名扬天下,我忽然明白,我缺的不是运气,而是对这个江湖的了解。呵呵,于是我心灰意冷,假死后隐居于此,只为每月为你母亲一家上香赎罪,以度余生。天可怜见,我救了当时还是弃婴的松儿,让我老来有伴!那天,我见到你左耳的印记时,就认出了你,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。”老人缓缓道,似乎不是在对杨天行说,而是在对自己说。 杨天行看着老人,视线渐渐模糊,他的仇恨慢慢淡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温馨感。
老人在若有所思的杨天行肩头拍了拍,“为父教给你的,只有这些了,最后为父再送你一句话。”杨天行抬起头来,刚好
听见老人那如同震雷的声音:“天下之道,变乱非常,大道茫茫,小道苍苍,唯有一气在心,方能我行四方,在天下中找到方向,你才能强中更强,纵横天地之间!”
声音平直地撞人杨天行耳中,竟似滚雷一般轰隆作响,杨天行身形巨震,一时间竟被激得热血沸腾!双目精光四射,隐约问仿佛已触大道。
老人目视杨天行,眼中闪过一丝欣慰,看着他手中长剑上吞吐不定的剑气,开口道:“老夫说话算数,动手吧!”话毕双眼一闭,安然赴死。
杨天行闻言—顿,却没动手。只见他绿袍无风自鼓,身影消失在屋中,只余一道声音从天际传来:“若父是康,此生何求!十年之后,吾必重访,再与父亲—决高下!”
老人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,拉着松儿快步走到屋外,如苍松古柏,迎面月光,热泪盈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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